一场以飞机租赁为名的“杀猪盘”：7000万投资本金没了，股东自称也是受害者

　　5月14日，深圳市罗湖区南湖街道人民南路华民大厦22D，广东省通用航空有限公司（下称“广通航”）的大门紧闭，门缝上还夹着收件人丛志岩的快递。

　　丛志岩是广通航的董事长、实际控制人，被指是一场“杀猪盘”的幕后主导者。2011年，深圳商人林泽花费3400万元委托广通航购买两架飞机，并授权该公司代为管理。按约定，林泽可从广通航获得投资收益。

　　十年过去，林泽不仅未见任何分红，通过询问代理商后还得知广通航并未购买航空器材，并涉嫌伪造发票。这时，他才恍然大悟，“遭遇了'杀猪盘'”。

　　让人吊诡的是，广通航的另外两名股东许进军、巨和平也自称是受害者。他们二人参与投资飞机租赁项目、购买股权等，总共耗资2240万元。

　　天眼查显示，广通航成立于1998年5月8日，全部股权由丛志岩、许进军和巨和平持有，三人分别持股为73%、16%、11%。其中，巨和平还在正佳集团旗下多家公司担任法定代表人、董事长等职。广通航还控股广东通用国际航空俱乐部有限公司，并持有深圳市前海通用航空物资供应有限公司5%的股权。

　　5月中旬，林泽、许进军和巨和平均对时代周报记者指证，丛志岩是这一“杀猪盘”的主导者。他们三人曾试图和丛志岩见面，协商解决此事，一直未能如愿。丛志岩如今身在何处，他们也并不知晓。5月14日，时代周报记者致电丛志岩，对方拒绝了采访要求。

　　这场以飞机租赁为名、专门针对高端人士的疑似“杀猪盘”，是如何将三位常人眼中的“人生赢家”一网打尽的？

　　超高收益率，请君入瓮

　　林泽自称是这一“杀猪盘”的首位入局者。

　　2011年，丛志岩称广通航需要更换新飞机，四处为公司的飞机租赁项目寻找投资人。在邻居介绍之下，丛志岩很快与林泽熟络起来。“一开始，丛志岩每天都打的来找我聊天。”林泽说。

　　不久，丛志岩开始向林泽介绍飞机租赁项目。“丛志岩向我不断向我描绘项目的收益前景：飞机飞一小时可产出2万多元的收益，一天飞6个小时，大概有15万元的收益。而飞机只需定期换零件，就可以一直飞，一直产生收益。”林泽心动了。

　　丛志岩还向林泽出示了广通航的多种资质：广通航取得民航总局甲类经营资质，持有在全国范围内从事通用航空业务的航空管理和运营资质，积累了十多年通用航空企业管理和运营的经验，持有通用航空经营许可证。

　　天眼查显示，广通航所属行业为航空运输业，许可经营项目包括“甲类：国内陆上石油服务、直升机外挂载重、医疗救护、航空探矿、直升机引航作业和海上石油服务（限华东、中南地区范围内）、航空器代管业务”、“乙、丙类：国内航空摄影、海洋监测、渔业飞行、气象探测、科学实验、城市消防、空中除草等”。

　　“甲类牌照，最难拿，也最稀缺。”林泽对时代周报记者说，“而且，当时的政策条件也相当好。”

　　2010年，相关部门出台《关于深化我国低空空域管理改革的意见》，长久以来受传统空管体制束缚的低空空域逐步开放，私人飞机、空中旅游、航拍等通用航空可以有序飞行。

　　“丛志岩还多次向我强调，他们背景过硬。”林泽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当时，我就觉得丛志岩这个人很有料，加之当时通用航空有政策支持。为了说服我投资，他前前后后找了我十多次。”

　　2011年8月13日，林泽和丛志岩签订《与广东省通用航空有限公司合作协议书》（下称《合作协议》），约定购买赛斯纳208B型飞机并委托广通航经营管理，广通航则保证一个日历年年净利润（税后）不少于900万元。按这一收益，林泽不到四年即可收回3400万元的投资成本。

　　实际履行协议过程中，丛志岩却要求林泽将款项支付至其个人银行账户。

　　林泽向时代周报记者提供的打款记录显示，签署《合作协议》两天后，林泽便向丛志岩个人账户转入三笔共计约500万元的预付款。

　　（《合作协议》中关于配套资金及900万元利润的表述。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按《合作协议》，林泽还给丛志岩个人账户转入了合计约700万元的配套资金，用于购买备用航材等。而丛志岩并未向林泽提供相应票据。这也为日后双方矛盾埋下了隐患。

　　巨和平也在是朋友引荐下，得与丛志岩相识。

　　“丛志岩最初来找我，是想借钱。”巨和平对时代周报记者说，“他还希望我引荐投资人参与飞机租赁项目。”

　　在巨和平的牵线搭桥之下，2012年，曾从事航空相关业务的许进军也参与投资了飞机租赁项目，耗资1700万元购买一架飞机。

　　相比起许进军的大胆激进，巨和平要保守得多。丛志岩转而开始兜售广通航的股权。“广通航半年就赚了600万元，前景大好，而且投资飞机租赁项目的林泽已经分了100万元的利润。”丛志岩一番劝说并未完全打消巨和平的顾虑。

　　下定决心之前，巨和平专程向林泽核实，得到的反馈是：广通航的确半年就赚了600万元，至少账面上是如此。

　　“为什么会成为股东？首先，丛志岩给我们描绘了美好前景；其次，老许已经买了飞机，我们成为股东，还可以监控飞机的情况。”巨和平对时代周报记者说，“丛志岩给我们看了广通航的估值高达2亿元，但是广通航的注册资本只有2000万元，丛志岩就说，可以按原价卖给我们，我们还以为占了大便宜。”

　　诱惑之下，2013年，许进军和巨和平共同出资540万元，合计接手了丛志岩所持广通航27%的股权。

　　疑点浮现：天气原因，公司利润仅一万元

　　2013年3月1日，广通航召开股东会，丛志岩、广通航总经理王冀平、林泽以及许进军、巨和平两位新晋股东均到场。

　　《广东省通用航空有限公司2012年工作总结》（下称《工作总结》）显示，当年，广通航实现安全飞行715小时47分、248架次，作业面积约12.32万平方公里，营收1163.89万元。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工作总结》称，“由于受天气和青云谱机场关闭等因素影响，公司实际收益为1163.89万元。其中两架运五完成523.6万元；两架赛纳斯3月改装完毕4月投入运营，完成640.29万元，比预算合同金额收益少了592.91万元。”

　　单从《工作总结》来看，广通航已经实现创收，可以给股东们分红，林泽投资的飞机也有收益，同样也应该分取相应利润。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高高兴兴去开会，丛志岩突然和我们说，公司就只有1万块钱的利润，我当时都傻了。”巨和平对时代周报记者回忆道，“本来说好的，我们作为股东也要参与经营的，但什么财务报表都没有，说给我们发工资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美梦成空。巨和平曾质问丛志岩，丛志岩解释称：“没有收益是因为天气原因”。

　　“我就问他，你作为资深的航空专家，你不知道天上什么情况，等我们一进去，天就变了？”巨和平说到这里，情绪激动。

　　林泽、许进军和巨和平三人窦生疑虑，开始追查资金下落。

　　飞机所有权归属的“漏洞”，是许进军发现的问题之一。

　　时代周报记者了解到，林泽购买飞机的发票上付款方名称为“广东省通用航空有限公司（林泽）”而非“林泽”。许进军对时代周报记者解释称，这是丛志岩做的一个小动作，付款方写了广通航的名字，买下来就变成了公司的财产，林泽只是出钱帮广通航购买飞机。

　　“公司的财产是谁的？是丛志岩，因为他占了73%的股份。”巨和平对时代周报记者补充道。

　　此外，伪造股东签名、未经股东同意直接对外投资等问题也被三人一一发现。

　　借收购脱身未果

　　如果顺利，丛志岩可以依靠一场收购将广通航整体转让，实现完美退出。

　　2013年，广东振戎资源有限公司（下称“振戎资源”）前来洽谈收购广通航，并派出一位财务人士去广通航进行审计。天眼查信息显示，振戎资源的控股股东为广东振戎能源有限公司（下称“广东振戎”）。彼时，广东振戎贸易额超过千亿元，位列中国企业500强第185位。

　　林泽回忆称，振戎资源对广通航的收购要求只有一个：公司必须是空壳。振戎资源方面的财务人士发现，广通航账面上尚有800万元利润。

　　“振戎那边当时和丛志岩说，让他把钱还我，振戎资源不需要公司账面有钱。”林泽对时代周报记者说。

　　要达成被收购的目的，丛志岩首先要收回已经转让出去的广通航的股份。

　　2014年4月18日，广通航召开股东会，一致同意股东——广州市韵德贸易有限公司将其占公司1.25%的股权以人民币1000元转让给丛志岩。该决议文件下方还有许进军、巨和平、丛志岩三位股东的签名以及两家公司的公章。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不过，许进军和巨和平两人均向时代周报记者否认自己在该决议文件上签字，并表示“对此事并不知情“。除此之外，广通航2013年11月对外投资的“深圳市前海通用航空物资供应有限公司”，两位股东亦同样毫不知情。

　　“既然说公司没赚钱，为什么又能对外投资呢？我们作为股东来讲，对外投资是需要股东签字的，也需要让股东知情。“巨和平表示。

　　2014年5月30日，丛志岩、许进军、巨和平在振戎资源会议室里召开股东会。会议纪要显示，广通航需向许进军支付税后20万元人民币/月的飞机租金，租期从2013年2月起计；广通航需归还许进军250万元借款，并以千分之七月息计算借款利息，计息时间从2012年12月14日起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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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进军对时代周报记者说，如果不是振戎资源要对广通航进行收购，丛志岩为了收购进行平账才承认有250万元的借款，“但后来他又找我要500万元的航空器材费用，我和他砍价到130万元，最后还是付了这笔钱。”

　　2014年下半年，广东振戎资金链断裂，收购一事不了了之。“收购告吹之后，他又说一家基金公司想把广通航打包上市。”林泽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丛志岩总是一段时间编一个理由拖着。”

　　资金去向成谜

　　追查深入，疑点丛生。

　　“在丛志岩安排购买飞机的过程中，虚构了配套资金700万元（每架飞机需350万元）。”林泽仔细核对关税单、增值税单及各种发票后发现，资金和票据对不上，出现了700万元缺口。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林泽要求丛志岩提供700万元配套资金的相应票据。2013年，广通航总经理王冀平向林泽提供了两张由香港航空器材贸易公司开出的航材及专用工具、飞行员培训费的英文账单。

　　时代周报记者在两张英文账单上留意到一个细节。在该单据的左下角用英语写明“Please remit payment by telegraphic transfer T/T to （请用电汇方式将款项汇至）”，后续为香港航空器材贸易公司（下称“香港航材”）账户信息。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林泽曾与香港航材实控人刘国雄见面，询问单据的真实性。刘国雄表示，这是公司询价报价的单据，而非发票。而刘国雄本人也将广通航诉至公堂。

　　裁判文书网显示，2014年，广通航向香港航材购买一架赛斯纳208型飞机，并向刘国雄借款约212万美元，用以支付飞机尾款。2015年，丛志岩向刘国雄还款500万元人民币后，将前述飞机抵押给香港航材。但因广通航未按照约定履行还款义务，双方对簿公堂，广通航败诉。

　　由于广通航没有履行生效法律文书确定的内容，刘国雄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执行裁定书显示，法院通过深圳法院鹰眼查控网、全国法院网络执行查控系统对被执行人名下的银行存款、股票、工商股权、房产、土地使用权、车辆、财付通账户余额、支付宝账户余额等财产进行了查证，未发现被执行人有可供执行的财产。

　　刘国雄告诉林泽，广通航没有实际向香港航材支付过相关款项。而就700万元配套资金的发票问题，林泽也曾和丛志岩当面对质。

　　据时代周报记者得到的录音文件，丛志岩对林泽表示，“王冀平（广通航总经理）想要做千把万、七八百万的票是轻轻松松的。“

　　“你也没办法对吧？这个事情你吃哑巴亏，你没办法。”丛志岩对林泽说：“你能记得我花的不是配套资金啊？你要想查，我要想配合你，那就能查得出来。但是我还是跟你说，你不介入这公司里面，你就是想查，你也很难查出来。”

　　林泽怀疑，丛志岩以“配套资金”为名套走700万元，同时故意阻断他和赛斯纳公司的联系。林泽称，赛斯纳公司的购机合同中有载明飞机保修及培训飞行员的内容，根本无需另行购买航材和培训飞行员。

　　5月18日，北京中根律师事务所律师刘一飞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若将款项据为己有，用于个人消费而非约定的商业目的，涉嫌构成诈骗。“是否构成刑事责任，需结合其他证据判断，比如是正常的商业行为，还是以商业为幌子，具有非法占有的主观恶意。”刘一飞说。

　　“投资飞机的3400万元，加上被套路的700万元，我投出了至少4100万元。”投资飞机租赁项目，林泽对外借贷，为还款已变卖了不少资产，“也不指望收益了，现在只想拿回本金”。